日期：2022-4-18（原创文章,禁止转载）
一个下雨天，我被哑巴拦腰抱住，哑巴那张我从未见过，如蚯蚓一样爬行带有疤痕的脸上，至今想起都让我汗毛孔直立，毛骨悚然……
——引子
一
不知从何时起，我单位医院前边拐角处多了一个修自行车的哑巴。这个哑巴有个三十五六岁的样子，脸部纵横交错的烧伤疤痕，惨不忍睹。
哑巴每天天不亮就来到摊位，他坐在一个破木凳子上，手里拿着一张黄糊糊的煎饼，一边嚼着大黄煎饼，一边还斜楞着一双不安分的眼睛，四处乱瞄着，嘴里还不停地念念有词的在嘀咕着什么。熟悉哑巴的人都说哑巴在默念席慕蓉的诗《渡口》中：“是那样万般无奈的凝视”那段。至于他的脑海里在想些什么，谁都无从知晓。
我到这个医院上班第一天就对这个哑巴没有好印象，甚至对他有种说不清的烦。你说你修车就专心给别人修车吧，你那眼睛乱瞄乱看干什么？而且，更可怕的是我每次从他修车摊位骑车路过，他都会不错眼珠死死地盯着我看，貌似要把他那双不安分的眼睛镶嵌到我的身上。这时候你就看吧，他脸上的伤疤就如一朵朵黄菊花，明晃晃的让你感到惊恐和刺眼。护士小刘就曾经和我说过：“看见没，道边那个哑巴，你可别搭理他，想女人想疯了，整个一个花痴。你可要小心点！”听了护士小刘的话，我每次上下班路过他的摊位，都会远远地躲着他，但我也会隐约感觉到我的后脊背一阵阵地发凉，刺骨发毛的感觉，会让我顷刻冷汗流下，我会情不自禁地加快蹬车步伐。
二
一个雨天，我骑着自行车去医院上班。我一只手打着伞，一只手握着自行车的车把。离老远我就发现有一双猥琐的眼神在望着我看。骑车来到哑巴摊位，我从余光中看到了那个修车子摊位的哑巴那张奇丑无比僵硬的脸上，竟然露出一种说笑不笑说哭不哭的神态。他一直目送着我的身影，眼睛里满是绿光。那种绿光就如我在东北老家的时候，夜晚出门远处大山闪烁的狼的目光，阴森森的让我的后背一阵阵发凉。我心里一慌，一不留神就直接摔下了自行车。我趴在地上，明显的感觉我的腿部刺痛，我慢慢挪动着身躯，努力想让自己站起来，却怎么也站不起来。这个时候那个哑巴跑来了，他乌拉拉地冲我喊叫着，几步跑到我身边，用那双黑乎乎的手使劲拉着我想把我拽起来，但我的腿实在疼得厉害，一使劲还觉得瘦瘦的裤子裤裆有撕破的声音。哑巴毫不犹豫地弯下腰，一使劲双手抱起了我。此时的我清晰地能感觉到哑巴急促地呼吸嘴里，正发出一股股大葱卷煎饼的一股子辛辣臭味，哑巴那张我从未见过的如蚯蚓一样爬行的带有伤痕累累的脸，让我头大了许多，汗毛孔直立。我使劲地冲哑巴嚷道：“你快放我下来，我自己能走。”但是哑巴还是没有放下我，嘴里乌拉拉的冲我直嚷着，三步并作两步抱着我跑进急诊室，把我放在急诊室床上。
小刘和李医生急忙走了过来，冲哑巴挥着手说：“你可以出去了。”那个哑巴却仍然站在原地方，嘴一张一合喘着粗气，对我用手比划着，不知在比划些什么。小刘说：“行了，你也别比划了，我们谁都不懂，你赶紧出去吧，我们还要给她治疗呢。”说完，小刘连推带搡的就把哑巴推了出去。哑巴在门外却隔着窗户用手指着我，然后又用双手合着比划了一个心样。护士小刘对着哑巴不客气地嚷道：“可别痴人说梦了，叶子不会喜欢你！”主任走了进来对小刘说：“你也别瞎理解了，人家哑巴是在告诉叶子好好检查，车子他负责修理让她把心放在肚里。”
下了班，我拽着小刘胆战心惊的去哑巴摊位取车了。哑巴离老远看见我和小刘走过来，急忙挤动他那张僵硬的脸，嗷嗷的冲我比划着，并把车子推给了我。我慌乱地推起车子，没敢再看哑巴一眼，就转身小跑着离开了哑巴摊位。小刘在后面不停地叫着：“叶子你等等我呀，你给哑巴修车钱了吗？”是啊，我一着急害怕怎么就忘记给哑巴钱了？我急忙转过身掏出钱包递给哑巴一张五十零，嘴里慌张着说着，“不用找了！”然后，惊惶失措地离开了哑巴。小刘也紧紧尾随在我的身后，不住声地说：“唉呀妈呀，吓死我了，叶子，你看哑巴那双看人的眼睛了吗？简直要把人盯死在他眼里。”
三
回到家里，想着哑巴的模样，鼻子里久久飘荡着一股子哑巴口里的酸臭味。哥哥做的我最爱吃的清炖鲤鱼，我也没有了胃口。眼前不停地出现和哑巴近距离的接触的幻影，去卫生间刷了几次牙，还是感觉哑巴的味道一阵阵徐徐袭来。早早地钻进被窝，蒙上大被使劲地闭着眼睛，幻觉中感觉哑巴就在我的眼前不停地晃动，好不容易睡着了，还梦到哑巴举着个大黄煎饼，大黄牙外露着对我傻笑着……
啪啪啪……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。哥哥穿着睡衣从卧室走出来，嘴里连声问着：“谁呀？这么晚还来敲门。”我迷迷糊糊看看挂在墙壁上的时钟，差十分凌晨一点。哥哥打开房门，突然惊叫了起来：“你，你是谁呀？你要干什么？”我听见哥哥声音有些不对，急忙披好衣服走出卧室，我简直惊呆了！我看见了我不愿看见的一幕，门外站的是医院门前的哑巴。只见他的眼睛正直勾勾地四处烂瞄着，嘴里还乌拉拉的不停地乱叫比划着，更为奇怪的是他今天还穿了一件有些八成新的黑色西服上衣。当他看见我时，竟然兴奋地一把推开哥哥一下冲进我家房门，冲我挥着手直扑过来。我看哑巴冲我冲了过来，顿时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。我一步步后退着，不停地冲他喊着：“你个臭流氓，你还追到家来了，你半夜来我家干什么？”哥哥此刻也缓过神来，他一返身一把拽住哑巴衣领子，只听哗啦一声，哑巴的衣服扣子就被哥哥给拽掉了几个。哑巴看自己衣服被撕破了他急了，他不停地冲着哥哥哇哇乱叫着，拍打着自己的衣服，几乎要流出眼泪来。这时候门外传来一个老太太气喘吁吁的说话声：“你们可千万别打架呀，我哑巴儿子是来你家送钱包的。”随着话音未落，一个面容和善的老太太拄着拐杖走了进来。
只见这个老太太白发苍苍，有个六七十岁的样子。她嘴里不停地说着话拄的拐杖还啪啪作响。哑巴看见老太太进来，急忙松开哥哥，几步走到老太太身边扶老太太坐下。老太太喘着粗气对哑巴说：“我不让你这么晚来人家打扰人家，你就不听。你看让人家误解了不？”说完，这个老太太又对我和哥哥说：“我儿子是个哑巴，形象又不好。给你们吓着了吧？”老太太把脸又转向了我对我说：“闺女呀，你今天是不是在给我儿子修车钱的时候把钱包落在我儿子摊位了？”我听了老太太的话，呼啦想起我在掏钱给哑巴钱的时候，由于害怕，慌张中没拿钱包就跑了。老太太接着又说：“我儿子今天修车回来晚饭都没吃，就翻箱倒柜的翻出我闺女离开家时给我儿子做的衣服，说是给你家来送钱包。我这个老太太也不放心呀，他是个哑巴言语又表达不清，又不知道你家住在哪？我只好跟在他的背后，打听了许多家才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家。”说完老太太冲那个哑巴比划了几下，哑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用报纸包了有几层的纸包，打开一看正是我的钱包，里面的钱分文未少。
哑巴扶着老太太回家一刻，还顺手把手里攥得一张我给他的五十元修车钱还给了我，还对我比划了两下。老太太还回过头对我说：“闺女，对不起，打扰你休息了。”
四
几天后的一个清晨，阳光均匀地洒在医院的每一个角落，还未散尽的一丝丝晨雾在空中漂泊无定地移动着。
小刘悄悄对我说：“叶子你知道不，其实哑巴的妈不是那个上你家的老太太，那个老太太只是他的丈母娘。”
“什么？就他那形象，都有媳妇了？”我不相信地问着小刘。小刘对我说：“你还不知道吧，昨天那个老太太病了来医院输液的时候和我说的，她手里还拿了一张她闺女和这个哑巴的照片，那个照片是哑巴和她闺女结婚时候照的。她还向我打听说，如果要是看见照片上那个女孩就赶紧告诉她。她还说，哑巴和她闺女结婚的时候根本就不哑，长得帅不说还是个银行管事的。她闺女是一个工厂里化验室的化验员，她闺女和这个哑巴结婚三个月时，哑巴去她闺女单位接她闺女下夜班，没想到是她闺女在做实验的时候，突然实验室着火，眼看着火势就要吞噬她闺女，哑巴奋不顾身地冲进了火海救下她的闺女，而他自己却被大火团团围住。最后人是抢救出来了，就落得现在又聋又哑，面部严重烧伤这个丑陋样子。那个女孩看自己男人变成这样，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，有一天就悄悄留下一封信走了，也不知去了哪里？后来哑巴去了几个和这女孩要好的朋友家里打听，人都告诉他说，他的媳妇到了咱们这个医院做了化验员。”小刘还对我说：“人家肯定是骗他呢，他还真当真，每天就在这守着。你说是傻不？”
老太太得的是急性肺炎，输了几天液也没见清，不得已住进医院。每天哑巴都会小跑着来给老太太换着样的送饭，修车摊位也暂时停了下来。无论白天夜里他都会寸步不离地守候在老太太身边，给老太太耐心地擦身烫脚，背着老太太去做各项检查。自那次哑巴去我家送钱包，再加上从小刘嘴里知道了哑巴的一些事情后，我从心里不再讨厌哑巴，甚至觉得哑巴真的挺可怜的。哑巴每天任劳任怨的服侍这个老太太，甘心情愿地用行动守候着这个家，让我深深地感动。我和小刘也暗地里在医院里帮老太太打听着那个哑巴的媳妇。但查了很久，也没打听出有她闺女这个人。
哑巴在医院里伺候老太太也变得干净多了，穿着他最喜欢穿的结婚时的西服上衣，每天胡子刮得光光的细心地照顾着自己的丈母娘。老太太也偷偷和我们背后说：“我闺女虽然走了有十年了，我姑爷一直把我当成亲妈一样照顾着。我姑爷家是新疆的，自那次烧伤后，单位工作也不能去干了。每天白天他补补鞋，夜间还要去一个单位打更，挣的钱都如数地交给了我这个老太太。新疆的父母心疼他这个儿子，几次过来要接他回新疆，有几次他都打算走了，赶巧的是我那几次都病了住了医院，不得已他留了下来。他也答应他父母了，等我闺女回来他再回新疆。他总怕他走了以后没人照顾我，就一直这么守候着，我也始终相信我闺女肯定没走远，一直都在暗中注视着我们。总有一天她会回心转意回来的……”
哑巴也经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，静静地坐在医院过道，仔细盯视所有来往的医护人员。甚至有几次，我看见他孤单地蹲在医院墙角在暗暗掉着眼泪，是那样无助。甚至有时，我还看见他手里拿着一张已经发黄的照片，久久凝视傻笑着……看到他那样，我的脑海里时常会想起席慕蓉当年的诗《渡口》中的一段；
是那样万般无奈的凝视
渡口旁找不到
一朵可以相送的花
就把祝福别在襟上吧
而明日
明日又隔天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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