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期：2022-4-26（原创文章,禁止转载）
一
乔云峰没想到自己会突然生病住进了医院。
乔云峰老伴一年前因病去世，那时候，乔云峰生命当中突然少了一个朝夕相处的人，生活一下子孤寂了很多。老伴走后那段时间，乔云峰仿佛觉得自己也快不行了，他想着，在另一个世界里的老伴是多么寂寞。每到了深夜，望着天空那些星星，乔云峰觉得，那些都是老伴的眼睛，她在很遥远的地方望着自己，或许，那些星斗都在传达着老伴的心思。
二零一一年的冬季，乔云峰忘不了那个寒冬。虽然老伴住在医院里，有暖气，病室里一点都不冷，但乔云峰却感觉浑身冷得发抖。老伴在住院前半年，不停地咳嗽，乔云峰让老伴到医院做一次检查，但老伴不同意，觉得自己这就是一点咳嗽罢了，不值得大惊小怪。可是，突然有一天，老伴从嘴里吐出了血，这才让乔云峰感觉事情不妙了。他死活拉着老伴到了医院，结果，查出来是肺癌晚期。
主治医生告诉乔云峰，他老伴可能时间不多了，至于病人的病情，还是不要告诉病人，这样可能还可以延缓病人生命。但终归一点，乔云峰知道老伴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不会很多了。老伴住进了医院里，开始了一系列检查，开始，乔云峰还不承认既成的现实，他认为是医生搞错了。等医生拿着片子，指给他看时，他顿时心就像是掉进了深渊，那是一个黑乎乎的深洞，一股寒气从乔云峰脚底沿着腿往上窜，他周身都是寒冷的，有些站不住了。医生赶忙让他坐在椅子上。
主治医生对乔云峰说，你现在需要的是镇静。不能在病人面前将你的情绪表现出来，以免影响对病人的治疗，
乔云峰颤颤巍巍来到病室，老伴问乔云峰自己得的什么病。乔云峰只好压抑着悲凉对老伴说，只不过是一般咳嗽，住几天就会好了。
乔云峰的谎话，只对老伴起了一天的作用，第二天，老伴就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症了。虽然还不能准确知道自己是绝症，但是肿瘤无疑。老伴上厕所，看到墙上挂着的那些医生照片，都是什么专治肿瘤的医生，她走到科室外面看，果然看到科室门口挂着一张牌子，当即，老伴感觉头晕了，差点摔倒在地上，不过，老伴强忍着悲伤，走回了病室。乔云峰当然不知道老伴已经知道了自己住的是什么病室，他还装作一副欢乐的样子，问老伴想吃什么。
老伴的精神彻底垮了。
病情在继续恶化，老伴不想再躺在病榻上等死，她告诉乔云峰，要回家看看。两个月来，老伴被病症折磨得皮包骨头，整个身体瘦骨嶙峋。老伴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，可她实在是想念自己那个家，那是多么温暖的家啊。
乔云峰为了满足老伴的要求，从医院里借来了手推车，他本来是可以电话给儿子，让儿子来医院推着母亲回家去的。老伴没同意，她告诉乔云峰，她只想单独和老乔在一起。
这是个秋天，凉风习习，树上的叶子有些已经开始凋落，老伴心情也随着飘零的叶子衰落。乔云峰将一件厚衣服裹在老伴身上。出了医院大门，往前走百十米，就是一个公园。老伴坐在轮椅上，抬头看了乔云峰一眼，乔云峰立刻理解了老伴心思。乔云峰推着轮椅进了公园，在一张椅子上，乔云峰将老伴抱起来，放在椅子上，他坐在老伴身旁，手握着老伴没有暖意的手。老伴疲倦地将头靠在钱云峰的肩膀上。
在他们前面不远，就是一个人工湖，这天天气还好，阳光明媚，湖水在阳光照射下，风吹得水中涟漪泛起，水里的日光如碎金。
面对这一切，老伴流下了两行苍老的泪水。
一个月之后的那个晚上，老伴知道自己大限已到，拉着乔云峰的手，依依不舍地对乔云峰说，老乔，等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妻子。老伴脸上没有悲伤，眼睛虽然浑浊，但她还是努力让自己脸上浮出了一丝微笑。
老伴有气无力地对乔云峰说，人啊，总是有这么一天的，你要好好保重身体。我不能和你一起走到九十岁那个时光了。
在老伴还没病之前，他和老伴有过一个约定，就是争取携手走到九十岁。
乔云峰颤抖着，把老伴抱在怀里，脸贴近老伴的脸。
二
前一天傍晚，乔云峰突然感觉自己心脏不适，他赶紧吃了几颗硝酸甘油，他知道自己有心脏病，乔云峰拿起老年手机，按下了设定好的按键，他要让儿子赶快来到自己身边。
自从老伴走了后，儿子要回到父亲身边，说是为了照顾老父亲的饮食起居，但乔云峰没同意。儿子结婚后，乔云峰和老伴商量，儿子大了，还是让他们独立吧。为了买房子，老伴和他给儿子出了一部分首付，为的是让儿子能担当起家庭责任。
儿子考虑到父母已经年迈，房子买的没有和父母隔得太远，即便是走路，也就是三两分钟时间。
老伴走了几乎小半年，乔云峰才从悲痛中缓过劲来。在老伴走后的小半年里，乔云峰总是呆呆地坐在老伴遗像前。有时候默默念叨，好像是在和老伴对话。他相信，老伴虽然不在这个世界上了，可她能听到自己心里话。
儿子媳妇和乔云峰孙女在他这里住了没几日，乔云峰就让儿子他们回去了。儿子和媳妇对老人说，中午到家吃饭，反正离得也不远，只当是散步。
乔云峰欣然同意了。
乔云峰心脏病发作那天，儿子以极快的速度赶来，在来之前，儿子拨打了120电话。到了父亲家，儿子又让父亲吃了速效救心丸。乔云峰躺在床上，没多时，缓过来了，乔云峰也听到了120急救车呼啸的声音。他埋怨儿子，说自己病情自己知道，没大碍。可儿子不同意父亲待在家里，最后还是让父亲住进了医院。
此时，乔云峰站在病室窗前，透过玻璃向外张望。医院这座大楼是前两年盖成的。大楼前面就是城市公园。站在乔云峰这个位置，能看到公园里的景观。乔云峰又看到了公园内那些椅子，椅子是供行人休息用的。在一个广场周边，还有很多健身器材。这是个上午，还能看到在健身器材那里，有不少人在健身。广场一角，有一群上了年纪的大妈们在跳广场舞。乔云峰虽然年迈，可耳朵并不背，他能隐隐地听到从那里传来的音乐声。
十多年前退休后，乔云峰和老伴经常到公园里散步，老伴后来迷上了广场舞，每天清晨，老伴都会到公园内和那些上了年纪的女人们一同跳舞。现如今，看着那些翩翩起舞的老年妇女，乔云峰仿佛从那些人影中又看到了老伴的身影。不由得从心底升起了一丝伤感。他很想转身走回床前，可不知道怎么，就是有一股力量在拉着他，让他始终站在窗前回忆着那些久远的时光。
乔云峰不仅想起了老伴病重时那次来公园的情景，而且还想到了很久远以前，也就是他们年轻时的光景。
这座公园是五十年代建起来的，很长时间，公园内有动物园，直到改革开放后，城市扩建，这座公园里那些动物也就随着扩建被搬到了南面的一座公园内。经过整修，这里成了城市居民活动场所。
随着人口老龄化，每天清早，公园内，聚集的大多都是老人。只有到了晚上，这里才是那些情侣们谈情说爱的地方。想想，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，乔云峰认识了自己恋爱对象，不也经常到公园，手拉着手穿梭在树林间？
乔云峰去世了的老伴叫刘素梅，如今听起来，是土得掉渣的名字。不过那时候，乔云峰听这个名字很喜欢。觉得它很有诗意。
扳起指头算算，乔云峰和刘素梅结婚，也有五十多年了。说起来，他们的认识一点都没有新意，纯粹是媒人介绍。在那个年代，青年男女之间，即便是有谁看上了谁，也不好直截了当向对方说自己喜欢你，而是要有一个媒人。当年的乔云峰和刘素梅，也只能从过去的照片上来认识了。
六十年代初，乔云峰从师范学院毕业，被分配到了中学教书。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，那时候，乔云峰留着当时很时兴的偏分，到了冬天，脖子上围着一条围巾。后来，让刘素梅说，唯一一点不像教书匠的，就是乔云峰没有戴一副眼镜。
按说，乔云峰和刘素梅之间，八竿子打不着，但就是有缘分。正是因了这个缘分，两人走到了一起。刘素梅高中毕业后，被分配到了厂里，刘素梅简直就是美人胚子。结过婚后，刘素梅曾经告诉乔云峰，如果乔云峰再晚点和她相识，恐怕她就不是他的了。
刘素梅在学校也算是能歌善舞，本人又长的喜人，到了厂里没多久，就被调到了厂办工会，专门负责宣传工作。刘素梅说，当时有个老厂长看上了她，当然不是老厂长要娶，而是老厂长想让刘素梅有一天当自己的儿媳妇。
乔云峰问刘素梅，你怎么没当厂长儿媳妇呢？如果你当了，估计你也就不会在改革开放后因企业改制下岗了。
刘素梅说，那个厂长儿子，我实在是看不上，和你相比，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。我可不想委屈了自己。
刘素梅姑姑在乔云峰学校工作，乔云峰来了没两天，刘素梅的姑姑就将刘素梅介绍给了乔云峰。两人一见面，乔云峰就被刘素梅给吸引住了。
多少年后，当乔云峰和刘素梅有了孙女，孙女看到了爷爷奶奶照片，无不惊讶地说，哇，爷爷奶奶真的是天生一对啊。
正当乔云峰沉浸在回忆中时，病室门开了，上大学的孙女走了进来，孙女喊了声爷爷。乔云峰随着这声喊，仿佛一下子从梦中回到了现实。他扭过身子望着孙女娇艳的笑容。
三
临出院，医生告诉乔云峰，他的心脏病，主要是因为心思太重。医生还嘱咐乔云峰，回到家，一定要注意保养心脏，不能过于劳累了，特别是他不能熬夜。
当老师习惯了熬夜，好像这已经成了他本身的生物钟，到深夜十二点，即使是躺在床上，他也睡不着，总是翻过来倒过去，满脑子都是心思。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。其实呢，什么问题也没想。只不过老伴走后，他确实是在想和老伴曾经经历过的一些往事。
那些往事历历在目。
从医院拿来了一堆药，就放在床头柜上。儿子本来是想搬过来和老父亲一起住的，可乔云峰不同意。他对儿子说，中午去家吃饭就行了。他已经过惯了一个人生活，不想让儿子来打扰自己生活。
即使是父亲这么说，儿子也不敢掉以轻心了。每天晚上，儿子都会来到父亲住处，问问父亲近况，直到父亲睡下，这才回到自己住的地方。
乔云峰住的小区外面，有很多小吃，每天早晨，乔云峰起床，活动一下筋骨，然后到小摊上，来一碗豆腐脑，再来一根油条，加一个茶蛋。吃完了早餐，肖云峰拿着一本书，来到公园内，找个椅子坐下，每当思绪沉浸在字里行间时，他才能忘掉眼前的繁杂事情。
儿子虽然一再告诫他，不要再看那些书了。不要多动脑筋，那样会对自己的心脏不好。可乔云峰做不到，看书已经成了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部分。
以前，他还对儿子讲一些大道理，可现在乔云峰不再对儿子说那些，他认为那些大道理都是废话的话了。乔云峰感觉自己这一代人，和下一代人已经不能说到一起去了。或许这就是人们说的代沟吧。随着社会的发展，一代一代人的思想都会随着社会的变化而变化。再想想自己，又何尚不是如此呢？每当这个时候，乔云峰都会叹口气。人啊，只有到了一定年纪，才能体会到上一代人的那些想法。而对儿子来说，上一代人的想法过于迂腐，总是和社会差了一大截子。
也是为了让父亲打发时光，儿子对父亲说，要不，您老也到公园广场上跳广场舞去？
乔云峰不满地瞅了儿子一眼，我一天到晚混在那些大妈群里？像什么话？
儿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地说，您老还害怕搞出什么绯闻来吗？
听了儿子这话，乔云峰很想给儿子一耳光。他觉得儿子这些看似幽默的话，其实一点都不幽默。简直是带了那么点轻鄙。
乔云峰缄默片刻，这才一本正经地对儿子说，我就喜欢看看书。
这一天，儿子和媳妇来，是搜罗父亲那些该洗的衣服的。媳妇将公公该洗的衣服收拾好了，正好听到丈夫对老公公说的那些话，她走到丈夫面前，轻轻在丈夫手臂上掐了几下，使了个眼色。
出了门，媳妇对丈夫说，你在爸面前不能说那些话，特别是我还在场，那样会伤了他的自尊心。
乔云峰虽然七十多岁，可身体硬朗，除了心脏有点毛病，别无大碍。每次出门，他都会将自己穿戴整齐。从这点讲，乔云峰是个很讲究的男人，他闻不惯那些老男人身上那种难闻的气味。时常，他会想，这人啊，到了老年，怎么就会生出那些奇怪的味道呢？儿子为父亲买了一辆三轮电车，平时出门要去远点地方，他轻易不会坐公交车，他生怕挤在人群中，别人无意闻到身上那种气息，特别是不能看到那些年轻人鄙夷的眼光。他可不想在老了的时候做个油腻男。
晚上躺在床上，偶然乔云峰又想起了儿子在白天说过的那些话。他心里微微颤动了一下，脑海里猛地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影子。
这是个女人，和乔云峰是同事。乔云峰想，难不成是儿子知道点自己过去的事？为什么儿子会用那种口气对自己说话呢？想到这里，乔云峰脸上有些发热了。不过想想，其实自己也没办什么对不起妻子的事情来。只不过是在一个偶然时期，碰上了偶然发生的事，这才导致那些传闻在整个学校搞得沸沸扬扬。
此刻，乔云峰又回忆起了那个叫程艳的女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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